人生多苦难，活着即修行

蔡崇达在故事一开始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：我们每个人，甚至每个家族，都被命运摁在某个角色里，再怎么挣扎都无法脱身。就像蔡屋楼的家族，被命运摁在几辈单传、当装卸工讨小海的角色里，一代又一代，无力改变。

如果人生只有这么一种活法，那他们也就认了。但问题是，命运让他们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，那种气势磅礴、壮观无比的人生。

那是郑和下西洋的一幕，那是庄严的“奉天承运、皇帝诏曰”，那是林立的船帆、嘹亮的号角，还有如一床大被般扑头盖脸砸来的漫天烟火……

所以蔡家的老祖先哭了，哭得不能自已，因为这是讨大海的人生模式，对他们这群卑微的讨小海的人来说，是一辈子都去不了的地方。

但即便是这样卑微的讨小海的人生，命运也没让它平静地过下去。到蔡屋楼母亲这一辈时，蔡家的香火就断了，爷爷无论如何都生不出儿子。太爷爷带着种种的不甘走了，临死前哭道：“祖宗们因为我要挨饿了，我有何脸面去见他们呢？”

爷爷心气儿高，想靠着卖胭脂赚大钱，招个上门女婿传承香火。没想到女儿却使起了性子，最后找了个一门心思讨大海的女婿。女婿给他们留下了两个女儿，然后就不辞而别，不知所踪。

爷爷逆天改命的梦想破产了，陷入双重的失望中。一方面是家族断了香火；另一方面是自己空具雄心，却只能卑微地讨小海，做胭脂的小生意。

不过在人生的最后，他释怀了。因为这个家族的确“逆天改命”了，自家的女婿去讨大海了，去了一个整个家族都没法去的地方。这个家族就像老天爷的那串大烟花，滋滋地燃着，直到女儿这一辈，终于炸出了万千气象。

这是爷爷的人生，也是阿母和蔡屋楼的人生写照。他们不甘于被命运摁在固有的角色里，他们跟神明吵，跟命运争，直到最后他们想通了，平静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。

的确，人生不易，命运无常，好好活着，好好离开，这就是最好的修行。

举头三尺，沐浴神明的慈悲

此外，作者蔡崇达还在这本书中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，那就是，到底什么是神明？它究竟是一种落后的封建迷信，还是让我们内心安定下来的信念，抑或处世准则？在物质发达的今天，信奉神明是否还有意义？

从书中，我们知道，闽南地区的人们信奉着各种各样的神灵。小小的镇子上，围了一圈的庙宇，有孔夫子庙，有关帝庙，还有夫人妈庙、妈祖庙，观音殿，等等。人们遇到了为难事儿，就去庙里坐坐，和神明们念叨念叨，抽几支签，卜几次卦，听听神明的旨意。

而这种旨意，在神婆蔡也好看来，其实就是神明讲给人们的故事。人们不但听神讲故事，也通过葬礼去听别人的故事，从中习得人生智慧，活出属于自己的那条路，活出自己的真模样。

从这个角度看，神明的能力是有限的。它没法给我们想要的财富，没法给我们想要的孩子。就像那一年，神婆说杨北来是送子观音送来的，但杨万流反驳道：“只听说送子观音把孩子送到人家肚子里，没听说把孩子丢在人家门口的？”

但我们不能说神明的存在是无意义的，因为它让我们心安，让我们保持着心底的那抹善良，还有责任意识。当年，杨北来一家来自一个不信神明的地方，他们遇到了灾荒，而宗族大佬们不但不肯承担救助责任，反而趁机巧取豪夺，最终激发了民变。

所以神婆蔡也好叹息说：“灾荒就是苦难的世界病了，不仅是老天爷病了，也是人病了。而人之所以得病，就是因为不信神明，心里的准则乱了。”

所以，后来在拆庙宇、砸神像时，神婆偷偷地藏了一座夫人妈神像。正是这尊神像，帮蔡屋楼救了百花一命，帮她把阿妹、北来、西来叫了回来，帮她穿过了时代的风雨，最后瓜熟蒂落，安详离世。

03要么入土为安，要么对天开枪

年迈的蔡屋楼曾告诉曾外孙蔡崇达：“如果一个人死的很好，在他离开时命运就会给他一个选择，要么入土为安进入轮回，要么对天开枪，不再回来。”

那么，蔡屋楼是会选择入土为安进入了轮回，还是对天开枪，变成了天空里的一颗星呢？

我们的人生有来处，也有去处。就像果子熟透了会落到地面上，又从种子中萌发出新生命那样，人死后也会去应去的地方，去赢得新生。

百花去世的时候，蔡崇达才8岁。他伤心地大哭，问老阿太蔡屋楼：“外婆去哪儿了呢？”阿太说：“你外婆、我女儿是回到天上去了。你外婆原本是半空中的一朵花，被一阵风刮下凡间，开完花就得回去了。”

小小的蔡崇达抬起泪眼，要看在半空中开着花的外婆。一开始他什么都没看到，于是又问阿太：“外婆是朵什么花？”蔡屋楼回答说：“是水仙。所以你外婆在人间的时候很白也很香。”于是，蔡崇达看到了半空中开着一朵水仙花。

由此蔡崇达知道了，每个灵魂都有一个去处，而去处的尽头又是一场新的开始，或以一朵花、一颗星、一粒石、一只蚂蚁，或以另一场人生而开始。

那么，死去的老阿太又会去哪里呢？或许她会去找深爱的爷爷、奶奶、阿爸、阿妈，还有一直等她的杨万流，还有约好下一辈子继续当姐妹的蔡屋阁，还有北来、西来和百花。因此，老阿太或许会选择轮回，去追寻那些死去的亲人们的踪迹。

但人世间也有老阿太的诸多牵挂，比如远在马来西亚的丽明、念中，比如北来的妻子惠琼，还有北来的孩子，百花的孩子，还有他们孩子的孩子……为了这些在世的亲人，或许老阿太舍不得轮回，而是会对天开枪，变成俯视人间的一颗星。

可是，逝世后的那个世界又有谁说的清楚呢？说不定老阿太的灵魂会一分为二，一部分变成星辰，一部分前去往生。但无论如何，我们都不必为人世间的生离死别而伤痛，人生只不过是，天上的人来了，天上的人又回天上去了。而这就是“命运”提前写好的剧本。